连日来，有个网友每天都给我发来几条信息，主要是吐槽某地的某某人火调水平实在是太洼了，说他们办了非常明显的错案但就是不承认，并且法院根本不受理针对火调的行政诉讼。

“爱，老百姓真的是太难了！”，这个网友直言道。

老百姓到底难不难呢？

凭良心说，确实很难，说不难是假话。

换位思考一下，假如是我们自己被卷入了一场火灾官司中，轻则面临十几万、几十万、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经济赔偿，重则面临严厉的刑事处罚而坐牢数年，我们急不急呢？

急肯定是急，说不急是假话。

坑谁的钱谁苦，割谁的肉谁疼，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。

所以禅哥常说，火灾无情人有情。废墟是冰冷的，我们要带着温度；火灾是无情的，我们要带着感情。这是火调人的职业素养，轻视不得。

网友的吐槽固然有他的道理，他一定是经历了一番磨难后才歇斯底里般地大吐苦水。然而，他所知道的未必准，也未必全。

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百姓对每一个行当都了如指掌，所以该解释的要解释，该澄清的要澄清，简单粗暴解决不了问题，会做群众工作是公务行为的应有之义。

不排除有那种死缠烂打、油盐不进的人，但是，必要的耐心和必要的忍耐还是要有的。

禅哥就曾因一起火灾被当事人诬告过，纪委正八经地“传唤”我，我也极其认真地配合了调查，最终执法记录仪救了我，证明我是清白的，不仅没有动手打人，甚至连一句稍微出格的话都未曾说过。

那个当事人只不过是在面临财产损失时想找个垫背的来赔他，而我查明原因则意味着堵了他的路、毁了他的梦，就这么简单，就这么诬告，并在我还在笔录上签名按了手印，你知道这该是怎样的一种侮辱？！

我能怎么办？调查清楚了，告状的拍拍屁股一声不吭就走了，我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听到，我不忍又能怎样？

我知道，很多火调人都有过我这种类似的经历，他们非常不容易。主持正义的他们在陷入一场来势汹汹的信访时，通常都是饱受质疑，甚至是名声扫地，可他们没有办法来拯救自己，也没有办法叫别人来帮助他们。他们只能忍辱负重、忍气吞声、忍了再忍，他们只能指望自在良心、苍天可鉴、天理应达。

早在多年前，我在一个全国会议上就曾公开建议，要争取出台一个火调人权益保障办法，要通过制度来维护火调人的合法权益。然而，路漫漫其修远兮，我们只能继续上下而求索。

有时想想也是，火调有委屈，灭火的那帮兄弟不是也经常会遇到一些委屈吗？

我深知当前的办案状态。我曾在内部讨论时说过我的观点，我说尽管无法证实，但不证实不等于不存在，我相信一定是有些案子办错了，确实也冤枉了一些人，这一点从后来发现的一些错案中就能窥见冰山一角。

我们甚至放过了很多的放火犯罪。从我办案的经验体会来看，有些案子只要稍微一疏忽，就极可能弄成定性错误的错案。我们的放火犯罪率现在大概是很低的了，这里不排除有些案子被定错的可能。只不过，我们没有办法来具体考证究竟有多少案子办错了，究竟是哪个案子办错了，所以自我感觉良好。如此而已。

这怪火调人吗？

怪也不怪。

原因是，确实有些人把火调这个严肃的执法活动没怎么当回事，责任心不强，再加上本身业务水平不高，所以办错案就在所难免。

但是必须看到，很多火调人可以投入到办案中的时间和精力极其有限，某些地方的领导又不重视，在他们看来查个火案就像吃个豆包那么简单，不应该一耗就是好几天。所以，工作保障上不去，这也就影响了工作质量。

调查力量不强，应有的学习和培训没有到位，赶鸭子上架应付差事成了家常便饭，最终的现实也就成为了理所当然的现实。

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是个生层次的系统认识问题。有的是无知、不知，有的是明知装不知，或者是明知而不行，所以现实也就摆在那了，再牛的火调人面对这种现实也终究是无能为力。

错案肯定有，但这不能全怪消防。

我们不能苛求每个火调人办的每个案子都一定是铁的，那不现实。最公认、最牛叉的公安，他们也难免会办错案子，这是事实，这完全符合客观规律。

正因为存在错案的可能，所以法律上才设计了“不能一锤定音”的规则。

消防确实可以出认定，但是，这个关于火灾原因的认定，在法律上明明规定了它仅仅是个证据。对，它只是一个证据，仅此而已。

证据意味着什么？证据意味着在经历诉讼时要经得起质疑和推敲。

消防火调可以办错案，但是，检察院、法院、律师，他们干什么去了呢？法律不是赋予他们质疑和审查的权力了吗？

火调是一种技术确认行为，它本身并不涉及具体的权力和义务，它的工作任务只是还原事实，仅此而已。

因此学界的主流意见大都认为，火调行为本身只是技术行为而非具体的行政行为，所以它在行政诉讼上是不可诉的。这没问题。

举个例子，几户人家的鸡不小心混在一起了，现在需要把它们分辨开来，所以就请了几个专门的鉴定人员来帮忙，他们通过观察和鉴定，最终拿出了认定意见。

这个时候，有户人家就觉得认定错了、不公平了，所以，他想找回公道。

他该怎么办？他能直接到法院去告鉴定人的状吗？显然不能。

他应怎么办？他应向裁决人提出质疑请求，想办法证明鉴鸡人当初给鉴定错了。

法医总是做尸检，我们没见过有哪个法医因为出具某个鉴定意见被诉了。行政是行政，技术是技术，行政和技术是两码事，法律上不能混为一谈。

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消防出具的认定就是最终落责的“锤子”，他们不知道，到后来还是要看这个“锤子”被谁拿在了手中。

一个明白的检察官、一个明白的法官、一个明白的律师，他们完全可以通过审查来吧锤子变成气球，一捅即破、毫无价值的气球。

反过来，一个糊涂的检察官、一个糊涂的法官、一个糊涂的律师，他们也完全可以把锤子当成真的锤子，用它砸向他们想砸的那个人。最终呢，消防火调成了名副其实的背锅侠。

禅哥说的是什么意思呢？

禅哥的意思是，火调行为确实不可诉，但这并不意味着火调结论不受质疑、不可推翻。

检察官、法官、律师，他们有责任去审查证据，他们有责任认定最终的事实并作出最公正的决断。

可他们却很少去那么做。

为什么不去做？

因为：

第一，全社会懂火调的人太少，尤其是没有独立第三方的介入制衡，找个既懂技术又公正的人实在不大好找。

第二，检察官、法官和律师本身对火调业务知之甚少，缺乏必要的判断能力。

第三，按理说，法院和律师完全可以找到个懂火调的人来做专家证人，甚至可以出庭进行技术支持，但是，他们通常也不愿那样去做。

为什么呢？

因为，一个是请人要花钱，太麻烦。另一个是，现在懂火调的人都在体制内，离开体制的人就没人搭理了，天大的本事没有平台给你，而体制内的人在没有相应政策支持的情况下，打心眼里就不愿去趟这个浑水。

这不是给不给钱、给多少钱的问题，这是体制内的难言之隐——啥事一旦分清了就容易得罪人，一旦得罪人就会影响到自己。

所以，禅哥认为，如果从百姓的角度去想，从百姓的利益出发，那就应该进行顶层设计、施行大胆改革。

一是出台《火灾调查人员资格认定及从业办法》，培育社会火调力量。消防体制内出来的火调技术人才，在社会上一定要有资格认可，给他个发挥作用的平台。

二是设立专门机构，落实专职人员，大力提升调查队伍素质。不能像现在这样，抓过来就干。

三是建立《涉火案件专家证人制度》，让专业人员介入到涉火案件的审判中去，为维护公平正义发挥专业作用。可以异地调用，可以制度保护，可以……

禅哥认为，现在的消防改革不是已经改完了，而是正摸索在继续改的路上。改革根本就没有休止符，在不远的将来，我们一定会遇见更好的一切。

我想告诉那个总是给我留言的网友，老百姓确实难，但换位思考一下，火调人也难。

要知道，这么多年以来，火调人所经历的事、所走过的路、所吃过的苦和所承受过的种种误解、憋闷和委屈，不是常人能想象得到的。

正是火调人的担当和付出，我们才有了现在这个样子。

尽管现在不是那么美好，但火调人已经付出了别人难以付出的一切。

还是那句话，没有尽善尽美的人，也没有完美无缺的队伍，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的事，不能说没有，但你必须看到内心、看到整体、看到他们背后的种种不易。

好了，就说这几句吧。

希望未来更加美好，希望我们都不再难。

禅哥头像由公众号“蔡叔叔讲画”的蔡广庆老师赞助，特此鸣谢。

禅茶诗书，河北围场人，1998年毕业于河北建筑工程学院，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工程硕士学位，“湿毛巾简单论”批判者，“五元结构”消防工作体系理论倡导者，曾在武警学院教授《火灾调查》课程，现为全国火灾调查技术学术工作委员会委员、全国消防科普专家、应急管理部火灾调查专家、中国人民警察大学客座教授。个人公众号：火事杂谈、十点消防；禅哥抖音：XFHDZSX。